一、问题的提出

几十年来，对于工程行业及工程师的研究领域，研究人员和从业人员著书立说，阐释工程师的职责，工程师的核心能力，以及成为一名工程师的意义(Bailync}=  Lynch, 1982; Bucciarelli, 1994;李曼丽等，2014)。作为一个小群体，女性工程师同时也获得了国内外学术界(Jagacinski, 1987;Morgan, 1998; Prokos&.Padavic, 2005;李伯聪，2010;沈开艳，2006;赵荣荣，2009)、政府(Nation-a1 Academy of Sciences , 2000 , 2008)以及行业研究人员(Society of  Women Engineers, 2007a, b,2008a,h)的共同关注。

纵观国内外女性工程师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女性工程师职业发展的特殊性问题，早已经得到了学术界、政府以及行业研究人员的共识:即女比在工程领域中已然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然而，女性工程师在工程师队伍中的整体比例偏低、在企业高层管理职位中的人数凤毛麟角，女性工程师面临的职业发展困境越来越凸显(I3ailyn,1987;赵荣荣，2009;李伯聪，2010)。因此，尽管工程教育正在努力增加对女性学生的吸引力，但是她们并没有获得与男性一样的人职、晋升、更高薪})h}和成功的机会(Jagacinski,  1987;  Auster}.Ekstein,2005)。与其他职业相比，女性在工程领域的职业发展“步履$}珊”，这需要引起工程教育、工程业界的深度反思。然而，以往多数对于女性工程师的研究集中在求证“为什么女性工程师数量这么少”<Evetts, 1996; Jorgenson, 2002:354)，或者从薪酬、职务等方面量化描述工程师职业发展中性别差异的不平等现状(Prokos  }}.  pa-davic, 2005 ; Xie &- Shauman, 2003 )，难以触及该现象背后的本质问题。工程场域中究竟是如何分工、协作完成诸项工程任务的?工程师们在其中充当的角色究竟如何?这些往往是导致贡献差距、薪酬差异、职务差异的背后信息。就目前掌握的文献而言，对于该问题的深人认识还处于需要清晰地描述和解释阶段。

近30年来，世界范围内出现的女性工程科学技术人才低水平社会参与问题、职业发展的“天花板”问题，在学术界显然关注不够。著名女性主义哲学家露丝·伊里加蕾曾说:“性别差异问题即使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唯一炙热的问题，也是重要问题之一”。她进一步解释说:“海德格尔认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问题需要彻底思考，而且是唯一的一个问题。而性别差异也许就是我们这一时代的问题。如果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彻底的思考，我们就可以得}!J思想上的拯救。"(lrigaray,1993:5)

本研究将围绕女性工程师的职业发展现状进行深度描述和分析。我们需要探究的核心问题是:在工程场域之中，与男性工程师相比，女性工程师职业发展的真实现状是怎样的?这种职业发展现状反映出她们/他们在工程场域中形成的地位关系如何?

二、研究设计

1.理论基础。

本研究的理论构架主要基于场域理论。“场域”概念是布迪厄1975年在《利一学场域的特殊性》一文中提出的。1991年，他在与华康德合著的《实践与反思》中对场域理论做了透彻的理论阐述。布迪厄认为，“场域是诸种客观力量被调整定型的一个体系(其方式很像磁场)，是某种被赋予了特定引力的关系构型，这种引力被强加在所有进人该场域的客体和行动者身上。”(布迪厄，华康德，1998:17)因此，“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一个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是一个构型(configuratioW "(布迪厄，华康德，1998:134)。布迪厄强调:“社会科学的真正对象并非个体，场域才是基本性的，必须作为研究操作的焦点”(布迪厄，华康德，1998:145)。

那么，应该如何对工程场域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布迪厄这样认为，“首先必须分析与权力场域相对的场域位置……其次，必须勾画出行动者或机构所占据的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结构，因为在这个场域中，占据这些位置的行动者或机构为了控制这一场域特有的合法形式的权威，相互竞争，从而形成了种种关系”(布迪厄，华康德，1998:143)。在场域理论中，“位置”这一概念区别于物理空间中的“位置”。场域中的位置是指在场域关系网中的位置。如果说，场域是一张社会之网，那么位置则是这张网上的各种网结。占据场域不同的位置，就会掌握不同的资源，从而发挥不同的作用。通过分析场域中的不同行动者所处的位置，从而比较出不同行动者之间的位置差异以及所形成的关系构型，可以反映差异的本质问题。在本研究中，我们希望了解工程师群体职业发展中的性别差异问题，透彻的了解该群体置身的工程场域，因此必须将真实的工程场域作为研究的焦点，从“关系”的角度人手，进行深入探究。通过分析男性工程师与女性工程师在工程场域中的位置差异以及所形成的关系构型，从而把握工程师职业发展中性别差异的本质。

2.研究方法。

研究方法的选择，与本文的研究问题紧密相关。我们希望了解当下中国工程场域中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差异的本质特征，在当今组织环境下，这个问题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以往大多数研究仍停留在对女性工程师群体简单的一般性描述层面，对这一问题的深人认识尚处于需要清晰地探究和阐释的阶段。职业发展中的性别差异是一个丰富又略显复杂的问题，以“深描”分析为特征、以解释为什么、怎么样问题而见长的质性研究方法，对于两性工程师的职业发展问题研究更为恰当。

一些学者认为，质的研究不仅适用于研究复杂的社会现象，也更有可能获得深刻的认知(Pat-ton,2002)。另外，质的研究对当事人看问题的视角十分重视，着重从微观层面在自然情境下对个别事物进行细致、动态的描述和分析，然后对事物的“质”得到一个比较全面的解释性理解(陈向明，2000:10-}-12)。质性研究方法的这一特点，可以使我们对当下工程师们日常具体的工作状态进行深人探究，以期挖掘和发现隐藏在表面差异其后的重要信息。

因此，我们选择质的研究方法帮助接近本研究的主题，从两性工程师本人的角度了解她们/他们职业发展的状态，以及她们/他们对自己行为的意义解释，从而可以使我们突破关于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的刻板印象，并对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中性别差异的本质问题进行深人探讨。这对于本研究来讲至关重要。

3.资料收集、整理。

清华大学工程教育中心“国家重大工程项目中工程师成长机制研究”课题组，2012年8月在中国机械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的支持帮助下，曾先后前往沈阳仪表科学研究院、成都工具研究所有限公司、合肥通用机械研究院、广州电器利一学研究院、中国一拖集团有限公司、中国重型机械研究院等6家装备制造业公司进行了实地调研与数据收集。此即本研究的直接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半结构化深度访谈作为收集资料的主要手段，辅以参与式观察。根据理论或目的性抽样的逻辑，即根据研究目的选择能为研究问题提供最大信息量的样本(Patton,2002)。在预研究中，我们首先选择了7名工程师(5位女性，2位男性)，在修改调整访谈提纲后，在后续样本中又收集了41位工程师(2J位女性，16位男性)，最终分析的样本是48个，如表1所示。

已有研究指出，人职10年以上是工程师职业生涯中的成熟阶段(李曼丽等，2010)。因此，本研究中选择的样本群体具有如下特征:①工作经验10年(含)以上;②技术职称:工程师及以上;③本利一及以上;④已婚。选择这样的样本群体是为了解决本研究的核心问题—研究在工程师职业发展的成熟期，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中“性别差异”的本质问题。之所以将本科学历也作为选择样本的条件，是为了保证在相同学历层次的前提下，可以客观公正的衡量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的现状。另外，我们选择对那些表达能力强、外向、健谈的个体进行访谈。这样做的目的，是从被访者在其职业发展过程的经验中收集大量和丰富的数据。

每次访谈时间持续1. 5-}-2个小时左右，在征求被访者同意后，我们进行了录音并全部转录成了文本，共计100余万字。在整理资料时，我们给每一份访谈文本进行编号，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一个编号系统。编号包括如下信息:收集资料的时间、地点以及资料在整体资料中的排列序号，如2012-09-LY-005，表示，2012年9月，我们在洛阳访谈的第5位工程师。原始资料经过转录和编号以后，我将研究所需的所有资料，按照不同类别，导人质性研究软件NVivo 10中，进行统一的资料管理。

4.分析思路与方法。

如上所述，“位置”与“关系”，是场域理论中的重要概念，由此，也成为本研究探讨的重点。正如布迪厄所说，“各种场域都是关系的系统”(布迪厄，华康德，1998:145)>“根据场域概念进行思考就是从关系的角度进行思考”(布迪厄，华康德，1998:132)。因此，在场域理论中，“关系”的视角构成布迪厄社会学立场的核心。正如布迪厄所说，“社会现实既包括行动一也包括结构，以及由二者相互作用产生的历史，而这些社会现实的材料存在于关系之中”(布迪厄，华康德，1998:16)。

布迪厄的这种“关系思维”的分析路径对本研究很有帮助。可以将工程场域看作是一个由客观社会关系交织而成的物理空间与意义空间的组合，从关系的角度分}!J把握男性工程师与女性工程师在场域结构中的准确位置，通过两者之间位置差异的比较，来判断男性工程师与女性工程师之间形成的关系构型，从而可以把握两性工程师职业发展差异的本质特征。

因此，根据场域理论，在本研究中，首先需要分析两性工程师群体在工程场域中的客观位置(实际角色);其次，通过对两性工程师所占据的客观位置进行比较，从而分析两者之间形成的关系构型。

对于两性工程师在工程场域中客观位置的分析，我们这样操作:以工程师目前的工作内容为核心关注点，分别对男性工程师和女性工程师的实际工作角色进行提炼，尝试由此分析男性工程师与女性工程师之间客观位置的差异，从而深人探究两者在工程场域之间的基本关系构型。这些角色和感受都来源于被访者对其工作的叙述，他们讲述自己的工作内容和工作职能，这便是斯诺和安德森所说的“身份陈述’' CSnow,  David A.&Anderson, Leon,1987)。运用身份陈述，个体能够通过言语构建，主张并维持其职业身份。从受访者关于自己工作内容的自我叙述中分析两性工程师在工程场域中的客观位置，从而萃取两性工程师之间最具比较价值、并能反映出职业发展差异的本质。